无赦（53）
屋子里的气氛紧张得仿佛绷紧的弦，一触即发。
“叩、叩。”突兀的敲门声打破沉凝，门边站着那位面容身形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近卫队长。
他跪下俯首，从金属面具后面传出的失真的声音：“公子，您为人子，怎可为一个居心叵测的叛徒对王爷不敬？证据确凿，犯人宁靖已在狱中畏罪自戕，您却还在执迷不悟！”
许明意持刀的手狠狠一颤，指骨攥得发白，下意识的望向瑞王。
这是瑞王许多年不曾从他脸上见到过的神情，像小时候一样惶然无措，和本能的依赖，他想在父亲这里寻得一个答案。
他瑞王避开他的目光，冷下心肠说道：“犯人按律当斩，本就该身首异处，不留全尸。自戕罪加一等，让他遗骨受挫骨扬灰之刑，以儆效尤！”
这“以儆效尤”四个字说给谁听再明显不过。许明意被潮水般涌来的悲痛挤压喘不过气，难过得要命，眼窝里却干燥得没有一丝眼泪。
为什么？究竟该怎么做？为什么拼命的向命运挣扎，最后非但没有救回阿靖，他的所作所为反而要连累得阿靖连尸骨都留不下？
许明意别无他法，颓然跪到瑞王脚边。他明明下定决心要活得像个人，却还是像如来佛祖手心里的猴子一样，逃不出王爷的股掌之间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仰头看着瑞王，低声下气的说道：“明意对父王不敬，罪该万死，明意向父王赔罪，求父王……不要迁怒阿靖。”
匕首在他手上转了半圈，寒光凛冽的刀尖向自己胸腹刺去，没有丝毫迟疑。
瑞王武功不俗，眼疾手快，闪电般伸出右手攥住匕首的锋刃，锐利的匕首划开血肉，发出轻微的“嗤”声，殷红的鲜血泉水般涌了出来。
瑞王又是惊怒又是后怕，强烈的情绪让他根本感觉不到手上刀伤的疼痛。侍卫和近卫队长吓得几乎魂飞魄散，近前来护在王爷身前，却不敢轻举妄动。
瑞王皱眉：“许明意，松手。”
许明意沉默片刻，然后解释道：“明意罪孽深重，不敢一死了之，父王多虑了，请父王保重身体。”
瑞王沉声怒喝：“本王让你松手！”
许明意松开匕首，瑞王立刻将匕首甩到门外，“咄”地一声插进地里半尺。他攥紧拳头背到身后，抬脚踹翻许明意，汹涌的疼痛让他怒火中烧，一脚接一脚地踹在他脊背上：“孽障，身体发肤，受之父母，谁许你寻死的，孽障！”
不知是不是这几日风餐露宿淋雨受凉引起高热导致的，许明意躬身蜷在地上，呕出一口血来，只觉眼前阵阵发黑，一圈一圈的光晕断断续续的从眼前闪过，再然后，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终于在混沌中抓到了一丝遥远的哭泣声，他竭尽全力抓回自己仿佛涣散的三魂七魄各司其职，哭泣声也长了腿似的越跑越近钻进他的耳朵，他终于感受到躯体的存在，感受到有人在揺他的胳膊。
许明意皱眉，缓缓抬起千钧重的眼皮。眼前模糊的重影渐渐清晰，孙锦平那张哭得红眼兔子似的小脸映入眼帘。
他眸光转动，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厚重的青灰色石壁，看到根根冷冰冰圈禁住他的精铁栅栏，空气中弥漫着熟悉又厌恶的潮湿霉气。他立刻意识到了这里是王府的地牢。
孙锦平嗷嗷哭着扑到他胸膛上，上气不接下气的直咬舌头：“师、师父，您总算醒了，您昏迷好久好久了，我要吓死了呜呜呜呜……”
许明意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：“哭什么，我好好的。我只是太久没有休息，睡着了而已。”
他撑起身子从稻草堆上坐起来，靠在墙角里抬头望了望巴掌大小的通气孔。外面阴雨绵绵，看不出时辰，只能知道已经是白天了，于是问道：“锦平，我睡了多久，现在什么时辰了？”
孙锦平瘪了瘪嘴，哭唧唧的说：“应该至少有八个时辰了吧。昨晚您烧得厉害，王爷彻夜未眠守着您，大夫喂不进去药，还是王爷亲自一小勺一小勺喂您喝下去的，手上的伤口都崩裂流血了，又是冷敷降温又是喂药，折腾到天快亮您才退烧。可是，可是……您刚退烧，王爷就让人把您关进这个鬼地方，可凶可凶了。”
许明意疲惫的用后脑勺枕着墙，唯有无语。
他真的没想过要自尽，只是想痛痛快快的捅自己一刀自罚谢罪，不想让王爷细细碎碎的惩罚折磨他耗费时间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，他得去见宁靖。
然而他没有料想到王爷的“关怀”，竟然用血肉之躯去挡刀——然后再踹得他吐血晕倒，最后把大病未愈他关进了地牢里。
这算“关怀”么？这算什么“关怀”？他不需要，不需要这莫名其妙的“关怀”，他想要得是这节骨眼上哪怕片刻的自由，想要为生死之交博一线生机。
可是王爷偏偏要把他囚在这方寸之地，金口玉言要让他的挚友死无全尸。这完全就是在往死里折磨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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